■董國賓
多有作者寫柴垛,滾燙的文字童心撞撞,,鄉(xiāng)情四溢,,抬頭可見的瓦楞草,也流淌出化不開的鄉(xiāng)愁來,。久未歸鄉(xiāng)的我思潮翻滾,情難自抑,,于是我也想寫柴垛,。也算拙筆走心,,思想再去久遠的故鄉(xiāng)走一趟。
回頭走進歲月里,,高高的黃土梁上,,低矮的屋舍還沒長高,安靜地躺在不會變舊的時光里,。幾只紅嘴雀“喳喳”地鬧著,,青亮亮的楝樹葉抖著薄翅歡欣地起舞。云海里,,云朵如潔白的浪花漫卷時空,,青林翠竹在一灣綠水邊傾吐心語。夕暉潑灑的時刻,,我家的柴垛在土梁一隅不言不語,,幾只山羊在臨風(fēng)的籬笆墻邊作歸圈前的小憩。
我離長大還遠,,一場風(fēng)的距離捆著我無數(shù)的心思,。娘還年輕,在第一聲開門聲中,,迎著薄晨走向賴以生存的土地,。粗樸的光影里,剩下的事情就是不會低頭的樹,,一年一年活在籬笆墻邊會說話的牽?;ǎ焯斐巢粔虻碾u鴨鵝,,荒野一樣敞開的風(fēng)門,,還有不愛挪步的柴垛和沒長大的我去做。
我在樹下聽一粒蟲的鳴叫,,一群不孤獨的灰雀結(jié)伴從叢林里飛過來,。幾只快下蛋的白雞在地上啄食,牽?;ㄅ郎匣h笆墻默默地想事情,。南墻根的一頭老牛農(nóng)耕去了,兩頭小牛犢也走出了牛欄,,我像屋檐下游走的光陰,,在一片葉子下快樂地行走和生活。太陽升到半空,,快活的陽光撲到地面又彈起來,,我裹一件被暖陽照醒的小背衫,斜著身子瞧了一眼院墻外長歪的細柳樹,,一抬腳就來到西墻邊的柴垛旁,。
柴垛在院子的最西頭,,不挪窩地待在一天天過掉的時光里,自從娘把它安放在一個安靜的歸處,,它就按自己的方式生息與變老,。一天緊過一天的日子里,風(fēng)多起來,,樹葉在空中翻卷,,黃土梁瘦得只剩下一條細細的肋骨,肋骨上掛著幾戶人家,,一家一戶的院門被風(fēng)吹得一開一合,。村西頭的一棵樹死掉了,無數(shù)老不掉的樹就扎成堆,,聚集在一個叫故土的地方曬太陽,,一條條根脈在黃土梁的園子里生生不息地打磨歲月和時光。風(fēng)能把人刮歪,,把瓦片從房頂上打落,但不能把一件件已經(jīng)做完或未竟的事黃沙一樣卷走,。天滾著天,,月滾著月,年滾著年,,濃稠的日子一天天走過去又走過來,,鄉(xiāng)親們在一段走不完的路上一輩子只做一件事。他們瞪著眼睛看一個個柴垛高起來又瘦下去,,瘦下去又高起來,,還在四季的陽光下面對一朵花微笑。
我家的柴垛還沒高過房頂,,但垛腰圓碩,。一株株禾稞在長滿五谷的莊稼地里櫛風(fēng)沐雨,努力長大之后,,還要生存得長久和永恒,,于是就在一條土路上,踩著娘的腳印,,思想滿滿地走進黃土梁,,走進娘的影子里,于我家雞鴨鵝共存的雜亂小院里,,層層疊疊相擁在一起,,就成了我家的柴垛。從最東頭水缸旁蹦上幾步,,我家高大的柴垛就聳在我跟前,,滾了一地夢一樣蓬勃的夏草也沒心思瞥上一眼,。柴垛頂端摩挲著幾片青亮亮的楝樹葉,矮小的我目視高空,,目不轉(zhuǎn)睛地看著那些年看過的地方,,看到盡頭就是一輩輩人踩出的一條無盡的路。正在長大的我像一片葉子被一場風(fēng)刮走,,又被另一場風(fēng)刮回來,,和幾間斑駁的老屋、牛圈,、老榆樹,,還有籬笆墻和柴垛,相約擁擠在同一段時光里御寒和納涼,。一個早晨路旁的樹綠了,,一個早晨葉子黃落。一個早晨柴垛影子朝西邊走,,日頭偏西時,,又回過頭來朝東邊走。娘日復(fù)一日地在莊稼地里鋤草捉蟲和施肥,,娘不知道我家那幾只白雞已從柴垛影子里又走到南墻邊,,還有一只在鳥鳴嚶嚶的樹下飲水。娘還不知道我是在爬滿籬笆墻的花叢間嬉鬧,,還是在柴垛的一小片影子中又蹦又跳,。我的世界里,最大的事情就是把今天的時光過好,。
我在柴垛側(cè)影中掏出一個洞,,蝸居其中。洞可棲身,,側(cè)頭可遙望晴碧的天空和穿行的紫燕,。日頭仍在爬升,柴垛沐在日光中,,我把一把把干柴移到柴垛另一邊,。我一鉆進柴垛就隱了行跡,又一個童年的小秘密在柴垛里住下來,,村西頭村東頭的人都不知我的去向,。長久地在一個地方踢腿和伸腰,換一下地方,,時光就短了一截子,。我在柴垛里揮拳、點頭,與柴草一同吐納和生息,,快樂的牽?;ㄔ谝贿呁缕G,我的童年在柴垛的影子里一點點長大,。
太陽西斜,,柴垛染上金色,柴垛的影子在地面上緩緩拉長,,在裊裊炊煙里又悠悠升上天際,。遠去的柴垛,纏綿著故鄉(xiāng)的炊煙,,纏繞著果腹的五谷和娘的勞作,。一縷縷陽光照出的一小片柴垛的影子,是娘的影子,,是父老鄉(xiāng)親不停歇的腳步,,是歲月里活著的老榆樹和爬上籬笆墻的牽牛花掀起的一波波香氣,,是故土的一縷情思化作一行行熱淚,,溫暖地掛在兩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