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路來森
《詩經(jīng)·衛(wèi)風(fēng)》,有一首詩,,題曰《芄蘭》:“芄蘭之支,童子配觿,。雖則配觿,,能不我知?容兮遂兮,,垂帶悸兮,!芄蘭之葉,童子配韘,。雖則配韘,,能不我甲?容兮遂兮,,垂帶悸兮,。”
詩歌,,是描述一位女子,,嘲笑一剛剛成人的少年,裝模作樣,、故作情態(tài)的樣子,。
其中,最是喜歡“芄蘭”二字,,口中念著,,即覺吐氣如蘭,仿佛讓人嗅到了芝蘭之香,。那么,,芄蘭又是什么呢?
這首詩下面的注釋,,大多比較含糊:“芄蘭,,草名,蔓生,。莖頂末結(jié)莢實(shí),,長二三寸,如羊角莢,。”可究竟對應(yīng)的,,應(yīng)該是今天的哪一種植物,?卻是不得而知。
后來,,讀書漸多,,方知這種記載于《詩經(jīng)》的“風(fēng)雅”植物,竟是如此普通,,普通到在農(nóng)村,,隨處可見,。鄉(xiāng)下人,俗稱“水嘎啦瓢”“老瓜瓢”,,或者“老婆婆針線包”等,。學(xué)名,則謂之“蘿藦”,。
在這眾多的名字中,,我是極喜歡“水嘎啦瓢”一名稱的,因?yàn)樗?,最能昭示此種植物的特性:生長于水邊,;果實(shí),兩頭尖尖,,肚圓圓,,形如紡錘,熟透后,,中間炸裂,,即成“瓢”樣形狀。而且,,“水嘎啦瓢”這四個字,,讀之,有音樂感,、形象感:情味婉約,,好似一少婦,鐲佩叮當(dāng),,正手持一水瓢,,舀水做飯呢。
小時候,,居住鄉(xiāng)間,,進(jìn)入夏天,百草豐茂,。早晨一起床,,母親就常大聲吆喝:“去,上坡薅些草,,好喂豬,。”且,,隨手扔過一只竹筐,。于是,蹀躞,,不情愿地行至田野,,薅起草來,。其中,一種很重要的草,,就是芄蘭,。夏日的芄蘭,生長茂盛得不得了,,葉色濃碧,,葉片厚實(shí),一大棵一大棵的,。用不了多少棵,,一竹筐就滿了。
芄蘭,,通常是夏日開花,,秋日結(jié)果。夏日的花,,多為“謊花”,,華而不實(shí);秋花,,方能結(jié)出硬硬實(shí)實(shí)的果,。
芄蘭的花,是一團(tuán)團(tuán),、一簇簇的,。開在葉芽間,呈嫩白色,,白中透著淡淡的紅——極其微弱的紅,。乍一看,毫無特色,,卑微,、庸俗得不得了。但如果你認(rèn)真去端詳一朵花,,特別是在放大鏡下觀看,,就會發(fā)現(xiàn),芄蘭的花其實(shí)有著驚人的魅力的:花分五瓣,,花瓣微微下卷,,像一朵雪花,或者像是一只靜臥的白色海星,。而且,每一片花瓣,,都相對厚實(shí),,仰面向天,,更像是落到地面上萎縮了的星星。那么多的白花簇在一起,,結(jié)滿一棵棵的芄蘭,,地面上“繁星”點(diǎn)點(diǎn),成為一種壯觀的景象,。
芄蘭,,結(jié)出的紡錘形的果,表面,,是粗糙的青色的皮,;內(nèi)里,卻是嫩白的瓤,。嫩時,,可食。小時候,,田野相遇,,我們常常摘食:咬一口,甜甜的,、軟軟的,,溢著潔白如乳的液汁。液汁沾到手上,,黏黏的,,想來,是含了相當(dāng)多的糖,。
芄蘭的果實(shí),,一旦變老,內(nèi)里的嫩白的瓤,,就變成了一根根的“針”,,其實(shí)就是芄蘭的種子。老到一定程度,,芄蘭的果實(shí),,會自動爆裂,外殼變成兩只“瓢”,;內(nèi)里的“針”,,則隨風(fēng)散去,像蒲公英的種子一樣,,散落天地間,,隨遇而安,去繁殖自己的生命。這,,大概也是芄蘭被稱為“老婆婆針線包”的緣故,。
鄉(xiāng)間孩童,最是喜歡玩“吹水嘎啦瓢”的游戲,。秋末,,尋尋覓覓,一旦尋得,,即大口吹起,,一邊看著芄蘭的“針”隨風(fēng)飄飛,一邊蹦跳呼喊:“水嘎啦瓢,,水嘎啦瓢,,外長骨頭里長毛。趁著風(fēng)吹上天,,掉在地上摔不著,。”
那種雀躍,、嬌憨的情態(tài),,至今歷歷在目。思之,,生命蒼茫之感,,令人潸然。
今年全年,,因上游堵塞,,小城西邊的丹河,一直干涸著,。意外的是,,河床上,竟然生長出了大量的芄蘭,,藤蔓纏繞在其他草木上,,郁郁蔥蔥。進(jìn)入秋天后,,果實(shí)累累,。
早晨,我沿丹河散步,,好幾次,,都碰到一位老人,手中提一塑料袋,,袋中裝滿芄蘭果,??吹轿以诳此痛蜷_塑料袋,,說:“拿一顆,,嘗嘗,挺甜的,。”
我沒有拿,,但每次走過,,聽了老人的話語,那甜的滋味,,卻總在口中回味著,。
禁不住,思緒綿綿,,思緒綿綿……